讀後隨想：「動物農莊」
前言
這本書已經借了很久，最近要還了，所以趕快把書看一看。篇幅不長、翻譯的精準、口語且節奏明快，所以很快就看完。畢竟是歐威爾的作品，看完也很有感觸，於是馬上寫下這篇熱騰騰的讀後隨想。這也是我的網誌上第一篇讀後隨想，所以內容之生嫩可期。
書籍資訊
- 書名：「動物農莊」(Animal Farm)，網路連結
- 作者：喬治‧歐威爾 (George Orwell)
- 譯者：張家綺
- 出版：野人文化，2022/05
隨想
註：以下角色名稱皆為本書翻譯之名稱。
「動物農莊」這篇小說其實寫的很直白，非常歐威爾的風格。主題也一目瞭然：一個理想國度逐漸崩壞的故事。但是如此平鋪直述、線性推進的故事，卻能夠激勵讀者深入思考、反思當代的政治與社會議題，不啻為經典名著。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爆雷的。小說中的角色與情節影射了現實世界的人物與事件，如動物農莊影射蘇聯、農莊主人瓊斯先生影射帝國統治階級與資本家、「雪球」影射列寧及早期蘇共領導人物(被驅逐的情節可能是影射托洛茨基)、豬「拿破崙」影射史達林等等，其他動物則影射著共和國裡不同階級、身分的人民。我對於這些動物的角色特別感到興趣。
母馬「克羅芙」和公馬「拳擊手」的角色很有意思。克羅芙是一隻散發著母性光輝的母馬，個性堅毅而溫順，懷抱著平等的理想。拳擊手是一隻強壯高大的公馬，孔武有力，個性忠厚而剛直，信念純粹簡單。這兩匹馬影射廣大的勞動階級，並呈現出勞動階級的兩個面向：家庭與勞動。家庭是社會最基本的組成單位，構成社會的活力、凝聚力；勞動是社會最基本的生產單位，也是經濟活動的基礎。故事中這兩匹馬順從於統治集團，抱持著動物主義最純粹的信念，雖然偶爾質疑現狀，卻無法持續這份質疑，只能盡自己的本分、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單純就家庭與勞動的力量而言，牠們是動物農莊裡最強大的，然而在暴力(狗)、論述(豬)的操縱下，克羅芙與拳擊手無法擺脫加諸身上的束縛，無法作主。
小說中，目睹了拿破崙對「內奸」的血腥行刑後，拳擊手這樣說[1]：
I do not understand it. I would not have believed that such things could happen on our farm. It must be due to some fault in ourselves. The solution, as I see it, is to work harder. From now onwards I shall get up a full hour earlier in the mornings.
讀到這些話，我為拳擊手感到難過。永遠是那些不懂得喊苦、任勞任怨努力踏實的那一群，被壓迫得最徹底，拳擊手的命運也證實了這件事。
驢子「班傑明」則是另一個典型：見證了苦難的長久存在，也意識到權力的作用，而對動物主義的理想不抱熱忱，只是冷眼旁觀，消極被動。班傑明的形象，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那些犬儒主義的知識份子。這些知識份子雖然意識到恐怖之將來，卻沒有、也不願意在人民心中激發這樣的意識，因為他們也認知到這麼做的危險──成為執政者的眼中釘。班傑明大概是動物農莊裡最接近知識份子的角色，然而他的不作為卻使得恐怖統治順利進行。我想這樣一個角色的內心衝突與苦難之巨大，不亞於受壓迫的勞動階級。
圖片來源：Variety, Courtesy of Aniventure, 連結
動物農莊的統治協力者們：大狗、綿羊和渡鴉，也值得討論。
被拿破崙豢養的大狗，忠心不二、遵從拿破崙的所有命令，很明顯影射史達林的鷹犬、或是蘇共的軍警。這些大狗從小便在拿破崙的看照下長大，視牠為父親，沒有發展出獨立思考的能力，並以暴力手段協助拿破崙的統治。刻畫雖然顯得平板，卻是動物農莊的統治體系裡的關鍵角色：正是由於大狗的暴力威脅，使得農莊裡的動物感到恐懼、不敢反抗拿破崙的極權統治。任何一個極權統治的政府，都可以發現這樣的角色。
綿羊在故事裡的行為單調呆板，只是在動物們聚集的時候喊著「四條腿的好，兩條腿的不好」的簡單標語。故事後半部，綿羊受到統治集團的收買、洗腦，喊出了「四條腿的好，兩條腿的更好」這樣的口號，完全背離動物主義的初衷。小說對綿羊的刻畫極為單薄、卻形象鮮明：綿羊影射的是一群只會呼喊口號、熱衷於這種政治表達的民眾。然而和大狗一樣，這些綿羊沒有獨立思考能力，又樂於發聲(即使不明白說出口的東西為何)，牠們的行動阻礙了公民討論，無意間(或有意的)達成統治集團的目的。是不是感到熟悉呢？然而，即使在現代社會中觀察到這些人的存在，他們往往有著更立體的profile，且有著一定程度的獨立思考能力，使問題變得更複雜。
最後，渡鴉摩西作為瓊斯先生(農莊原本的主人)的寵物，和動物們宣講死後世界的極樂，後來也配合豬隻的統治集團，繼續傳道──影射的便是宗教、慈善事業及娛樂事業。當時的蘇聯情況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在現代，宗教、慈善事業與娛樂事業透過祈禱、捐款、偶像經濟，安撫人民因壓迫而生的不滿情緒。其實這些事業的社會功能非常重要，在政治能量充沛的社會，可以穩定人民情緒、滿足精神層面的需求。但是當社會裡的政治能量貧弱，或是政治、新聞媒體宗教化、娛樂化，反抗壓迫的情緒不再，要推動政治改革就變得相當困難 (類似tittytainment的概念)。
小說本來影射的是蘇聯。不過，威權的成分在世界上各個政體或多或少都可以發現(其實就是權力的運作)，所以拿來評論、批判當代的權力機構，也相當合適。身為臺灣人，很自然的會從自己的國家著手。現在的臺灣，執政黨與在野黨的全面對抗，已經嚴重影響原有民主制度的正常運作。從歐威爾的視角來看，大概處處皆是權力運作的痕跡吧！如果單以臺灣面臨的挑戰而論，執政黨和在野黨、乃至於全體人民現在應該做的，便是坐下來好好討論。然而事實卻不是如此。
執政黨掌握統治權力與宣傳力量，亟欲做「主人」為臺灣建立國家路線，卻混淆國家的利益與政黨的利益，社會中的不公義懸而未解；在野黨(尤其國民黨與民眾黨)掌握政治與媒體力量，不僅沒有促成建設性批判的政治環境，反而在國會以暴力的作法奪取話語權，傷害臺灣脆弱的民主制度。而國家真正的主人，臺灣的全體人民，猶如一個沉睡的巨人，睡夢中感受到些微意識表層的擾動；抑或者，這個巨人不是真的沉睡，而是在裝睡，就像動物農莊裡那兩匹馬，強壯的拳擊手與堅韌的克羅芙，即使看見政治的混亂，也只會摸摸鼻子認栽、暗自神傷，或是抬起鋼條、拎起筆電包嚷著「我不懂政治，我做好自己的事」。這給了執政黨與在野黨操縱的機會。
如此看來，拿動物農莊的豬隻們比擬國內三大政黨，並無不妥。臺灣的政治，毋寧說就是這三個政黨之間的鬥爭。那麼，我們也可以想想看，Squealer(拿破崙的傳聲筒)、馬匹們(拳擊手和克羅芙)、驢子班傑明、綿羊、母雞和渡鴉，又可以拿來比擬哪些人？比擬的目的，不在於指責、抓耙子，而在於更認識這個社會，為更廣泛、更積極的溝通做準備。
小說結局，豬隻和人類在農舍裡飲酒玩牌，幾無差異，從他們的對話看來，動物農莊也不再奉行動物主義──而是和人類的制度沒兩樣了。現實世界裡，以「解放人民於資本主義/帝國主義的剝削」為目標的共產主義國家，最後變成了剝削人民的帝國，就這點看來，和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國家也沒有差別了。這是權力的腐化所導致，但是權力何以腐化？在「一九八四」裡，歐威爾詳述了權力的邏輯。有意思的是，「老大哥」的形成不限於共產國家，在民主國家也有可能成形；那是權力的本質，是自然狀態下，權力必然的演化路徑。因此，即使在自由民主的臺灣，也要確實監督政府，以及政府以外的權力機構──政黨及企業。
好像說的有點遠了。不過，從歐威爾的作品作為起點，就是可以走得這麼遠。
本書另外附上歐威爾為「動物農莊」寫的序，「新聞自由」，以及另一篇文章，「我為何寫作」。對文字抱持著異樣感情的我，讀了「我為何寫作」這篇短文，彷彿更認識了歐威爾一點，對於他所謂的「作者寫作的自私動機」也感同身受。
另一篇短文「新聞自由」作為「動物農莊」的序，陳述這本書寫作與出版的時空背景。當時(二戰)的英國和蘇聯結盟，以便統一歐洲戰線，於是抨擊蘇聯的言論在英國不被待見，歐威爾為此撰文，試圖喚醒知識份子的責任意識。重讀這段歷史，我想起「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這句話，英國與蘇聯、中國與美國之間一言難盡的關係便是最好的明證。作為臺灣人，這句話也值得好好思考。
結語
在這個時代，重讀歐威爾的體驗相當實用。美中之間的「新冷戰」、世界各地正在發生的侵略戰爭、各民主國家政治極化的現象，無不重述著歐威爾敘事裡權力運作的「悠久傳統」。雖然「自由」的價值普遍受到重視，可是「自由」到底是什麼？「自由」的價值如何與其他價值比較？仍然沒有唯一而正確的答案。這意味著對於自由的思考將永無止盡，一如其他普世價值，只能在人類不斷的追求與論辯中顯現光芒。歐威爾在「新聞自由」裡這樣評論自由[2]：
If liberty means anything at all it means the right to tell people what they do not want to hear.
帶著一點反抗意味，這句話裡的「自由」為主流思想建立了對立面，也保留了批判性思考的空間。
最近的世界局勢變化劇烈，美國總統川普的政策是一大主因。根據R.T. Dalio的看法，美國正在衰退的邊緣，強權力挽狂瀾，試圖延續。也許時間緊迫得不容我們思考、必須採取行動，但是這不妨礙我們保持思考──這是自由最後的陣地。
參考資料
[1] Animal Farm, George Orwell, posted on Project Gutenberg Australia. Available: https://gutenberg.net.au/ebooks01/0100011h.html
[2] The Freedom of The Press, George Orwell, reproduced by THE ORWELL FOUNDATION. Available: https://www.orwellfoundation.com/the-orwell-foundation/orwell/essays-and-other-works/the-freedom-of-the-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