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後隨想：「克蘇魯神話 I 呼喚」
前言
圖片來源：IMDb, 連結
H.P. Lovecraft的作品總是那個調調：陰暗寒冷的新英格蘭地區，潮濕的沼澤與濃密的樹林之間，遊蕩著比地球還要古老的、純粹邪惡的存在。十篇裡面，有七篇都是這樣寫的。但是讀著讀著，這些形象便愈來愈鮮明，讀者愈來愈無法置身事外…。然而這也是他獨特的風格。
書籍資訊
- 書名：「克蘇魯神話 I：呼喚」
- 作者：洛夫克拉夫特(L.P. Lovecraft)
- 譯者：姚向輝
- 出版：奇幻基地出版/城邦文化，2021/06，網路連結
隨想
輯 I 收錄了八篇短篇，這邊只談其中兩篇：「黑暗中的低語」和「敦威治恐怖事件」。
「黑暗中的低語 (The Whisperer in Darkness)」
「希望我沒有過份的打擾您，也希望您最終會決定聯繫我，而不是將這封信當作瘋子的胡言亂語扔進廢紙簍裡。」小說裡，居住在深山中的埃克利在信裡這麼寫道。讀者以威爾瑪斯的第一人稱視角，一邊審視埃克利寄來的信與物品，一邊結合自己在人類學、民間文化的知識來思考，一步一步踏入可怕的真實。
Lovecraft的作品裡，主角大多受過高等教育，面對異常現象，還是驚恐莫名。這是為了告訴讀者，接下來的恐怖情節，並非憑藉人類的知識就能輕易除魅；這些恐怖已經超越了現有科學的疆界，如果說科學是現代人依靠的最後堡壘，Lovecraft大概會和讀者這麼說：「你終究要走出這個堡壘的吧？看你的眼神，已經被堡壘外頭更廣闊的世界吸引住了不是嗎？」書中的主角，包括這篇作品裡的威爾瑪斯，都是因為強烈的好奇心、以及對知識邊界的探究精神，而步上無法回頭的道路，可謂「不作死不會死」。
話說回來，探索未知、向人類知識的邊界航行，難道不是人類的天性嗎？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富有探險精神，我就沒有。不過，正是因為這些勇於嘗試、勇往直前的探險家，我們對世界的認識才能愈來愈完整。Lovecraft也是其中之一，若沒有這些作品描述克蘇魯神話的巨大與無以名狀，我們對於這些巨大與無以名狀的感受也會感到陌生；就好像「香草」口味之於冰淇淋一般，Lovecraft的創作讓我們對恐懼的口味變得明確，無形中，成為我們面對可怕事物時，可以依憑的堡壘。(試想，在神聖而禁忌的城市阿萊耶見到克蘇魯本尊時，心裡喃喃道『啊，我知道，這個就是克蘇魯』XD)
對我來說，這篇作品最可怕之處，要屬威爾瑪斯來到深山裡的埃克利家，兩人促膝長談的那段。闃暗的房間裡，虛弱的埃克利躺在安樂椅上，一動也不動，向威爾瑪斯述說著從宇宙深處前來地球的存在，散發出的怪異氣味、詭異的嘶啞語氣，讓來訪的威爾瑪斯渾身毛骨悚然：
(埃克利)他的病況應該激起我的憐憫，實際上卻讓我毛骨悚然。他的身體那麼僵硬，毫無生氣，像一具屍體，而那持續不斷的低語聲又那麼可憎，完全不像人類！
──摘自「黑暗中的低語」
讀到這裡時，我就有預感埃克利異狀下隱藏的真相了，但是作者不打算立刻揭發，而是讓主角威爾瑪斯繼續那個夜晚的可怕經歷，直到最後才揭露那張安樂椅上的驚悚假象。雖然有點老套，但是讀著還是令人不禁心頭一縮，對埃克利的遭遇感到既好奇又畏懼。
我也不得不佩服Lovecraft對於「桶中大腦」的構想，相當的前衛啊！不知道他是第一個描述這樣想法的人，還是受到其他人的影響。不過，作者沒有提及這些外星活物的真正目的，將大腦脫離軀體、放進桶裡後，外星活物會依埃克利所言，帶著人類的意識一窺宇宙的終極真相嗎？還是物盡其用，享用人類的意識能量完，再利用殘餘的軀體誘騙更多人獻身？小說裡沒有交代，讓讀者即使知道了這麼多，還是感覺被蒙在鼓裡，沒有意識到可怕計畫的真正目的。
我最喜歡的小說家之一，Stephen King，本人就是來自緬因州。
圖片來源：Wikipedia，電影截圖 連結
「敦威治恐怖事件 (The Dunwich Horror)」
又是發生在新英格蘭地區的恐怖事件：山谷中的維特利家住著一對古怪的父女，某天女兒誕下新生，但是這個新生命擁有某些絕非地球上尋常生物會有的特質。維特利家的新成員，威爾伯，生長異常迅速，面容怪異，為了異教儀式的需要，他走訪各地的圖書館，期望找到一本名為「死靈之書」的狂語典籍(這本書屢次在Lovecraft的作品中出現，可以說是克蘇魯神話中的聖經吧)，卻在圖書館遭受攻擊，現出原形，自此山谷裡的敦威治便發生多起慘劇…。
小說裡描述圖書館裡遭受攻擊的活物軀體時，是這樣形容的：
說人類的筆力無法描述它不但老套，而且也不盡準確，然而任何人，只要他對形狀和輪廓的概念還被這顆星球上的普通生命和僅僅三個已知維度束縛著，就不可能形象而生動地想像它的樣子。
──摘自「敦威治恐怖事件」
有沒有「牛之首」或「鮫島事件」的感覺呢？其實做法都差不多，不正面描述，反而是旁敲側擊、從其他角度側面形容；此時讀者完全沒有第一手的感受，只能從當事人的反應、常識與認知被破壞的程度，來體驗「二手」的恐懼。這樣的恐懼，反而更為普遍、能觸動到更多人，原因沒有別的，正是因為恐怖的細節完全操之於我們的想像，每個人都可以在腦海裡創造出自己認為最可怕的畫面。另一方面，這一層「不知道」的認知，也是Lovecraft作品一貫的作法：未知的恐怖，最為恐怖。
這讓我想起數學家、律師費馬(Fermat，1601 ~ 1665)著名的那句話：「我發現了一個非常漂亮的證明，但這裡沒有足夠的空間寫下。」沒錯，就是釣胃口嘛！費馬這個未填補的洞，吸引了幾百年來無數數學家躍身而入，直到上世紀才解決。同樣的，Lovecraft也在讀者最渴望細節描述的時候，將讀者的視線撇開，說：「眼前就是人類理智無法理解的恐怖了，但是即使看到了也無法以文字形容。」這不是更讓人想要一窺究竟了嗎？正是這份好奇與求知的衝動，提升了恐懼的強度。
話說回來，這篇的風格比較偏向鄉野民俗、黑暗魔法一類，克蘇魯神話的成分(相較於其他篇)較少，算是書裡我認為比較沒有特色的一篇。那為什麼還是講這篇呢？嗯，我也不知道。
結語
小時候，我很常做一種夢。這個夢沒有劇情，也沒有任何角色，更準確的說，不是夢，更像是入睡後一種精神上的體驗。意識在睡意中載浮載沉，忽然，一個異常龐大、轟隆運轉的精密機械倏地佔據腦海裡所有空間。機械的全貌無法看清，只能感知到齒輪嵌合、軸承轉動的細節；機械實在過於龐大，導致意識被它的存在壓迫得緊張起來，開始心悸，但是沒多久，腦海就恢復澄清，什麼也沒有。一直以來，我無法說明清楚這個奇怪的體驗到底是什麼，無以名狀。於是，當我認識到Lovecraft的作品，便好像尋覓到知音，碰觸到一個古老卻似曾相識的世界。
書衣的封底引用Lovecraft的一句話：
The oldest and strongest emotion of mankind is fear; and the oldest and strongest kind of fear is fear of the unknown.
也許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感染到Lovecraft作品裡的可怕氣息，但是Lovecraft的這句話，我認為說出了恐懼的本質。時至今日，各類創作中的恐怖元素之繽紛多元，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不過，所有的恐怖元素都奠基在某個什麼之上，而這個什麼，隱藏在我們的意識深處──那是什麼？我不知道！
參考資料
無。